李彪教授与湖南沅陵全国首届男科学术会议

1987年5月，在湖南沅陵第一次召开了全国中医男科学术交流会，并首次成立了中医男科的学术组织——“中华中医药学会外科分会中医男性学专业委员会”。今年距离湖南沅陵首次全国中医男科学术交流会，已经整整三十周年了，30年来，现代中医男科学从无到有，得到长足的发展，乃至达到今天的盛况，离不开老一辈中医男科专家的辛勤耕耘。值此湖南沅陵首届全国中医男科学术交流会三十周年之际，特撰写此文缅怀笔者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李彪教授（1941.5.21——2000.10.31），兼以向创立中医男科学和推动中医男科学发展的中医男科前辈们致礼。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外科（泌尿外科）应荐

1．首届全国中医男科会议召开的历史背景

湖南，注定与传统性学和中医男科学有缘！

传统中医男科学的源头在于“房中术”。房中术，《辞海》的定义：“古代方士所说房中节欲、养生保气之术。”是中国古代医家和道家关于如何在男女性生活中获得乐趣、保健、胎教、优生、延年益寿的学问，是中国古代传统性科学的重要内容。《汉书·艺文志·方技略》著录方技四种包括医经、经方、房中、神仙。医经七家，216卷；经方十一家，274卷；房中八家，186卷；神仙十家，205卷。与目前尚流行的医经、经方内容相比较，文献丰富，可见汉代房中术之盛行。但汉后“独尊儒术”，儒家正统道德伦理观念对房中术持否定态度，儒家统治下的社会体制也迫使大众对房中术转持贬斥态度。唐代以后，房中术渐趋没落衰隐，主要原因是其本身极容易被误解而流于淫亵，从而遭到社会的鄙薄与反对。

清末民国时期，湖南长沙著名文献学家、藏书家叶德辉（1864～1927），将《隋书·艺文志》曾有著录，后来失传了隋唐以前的五种古籍，从日本留存的《医心方》中辑录出来五种，即《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收录出版于《双梅影闇丛书》，使湮没失传一千多年的中国古代性学文献，得见天日。荷兰著名汉学家高罗佩的《中国古代房内考》（上海人民出版社，李零、郭晓惠等译）长篇引述了《双梅影闇丛书》所收“房中书”五种的原文。高罗佩在简述叶氏搜求辑佚校勘经过后指出：“叶德辉的书证明，他是一个博学严谨的学者。这亦可从他对这五种书的处理方式得到证实。”

1972年至1974年在湖南省长沙东郊浏阳河旁的马王堆乡挖掘出土三座汉墓，震惊了全世界，马王堆汉墓的发掘，不仅是世界考古史上的奇迹，而且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特别是1973年出土于3号墓的大批帛书和医简，让时人感悟到汉以前中医学和养生保健知识的辉煌，其丰富的房中术出土文献更是揭开了古代性医学的神秘面纱，政府部门旋即成立了“马王堆医书研究会”，湖南中医学院（现为湖南中医药大学）作为主要成员之一参与其中，生逢其时，湖南中医学院的许多学者，对马王堆出土的性医学文献进行了深入研究，涌现出了一大批中医性学专家，著名者有周一谋教授、李彪教授、王明辉教授、曾勇教授等，当时他们都出版了许多性学专著，对中国传统的性医学进行推介，特别是周一谋教授、李彪教授、曾勇教授还在湖南中医学院开设了相关课程，面向研究生讲授，笔者当年在湖南中医学院求学，本科及研究生阶段，便有幸聆听过几位前辈关于传统性学的教诲。

2．筹备主持湖南沅陵首届全国中医男科会议，筹建成立第一个中医男科专业学术组织

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政治工作统帅一切，实施愚民政策，谈性色变，传统的性保健治疗学说被打入冷宫，但男性性方面的疾病是确实存在的，患者也迫切需要治疗。20世纪80年代，虽然计划生育是中国的基本国策，但鉴于男性不育疾病的客观存在，民间仍然有男性不育的求治需要。在试管婴儿及辅助生育技术没有引进和开展的80年代中国，传统的中医药治疗男性不育，具有巨大的优势。所以，一些勇敢的有识之士，一直在进行着男性疾病的临床治疗和研究总结工作。就笔者所知，笔者的博士导师徐福松教授，于1974年12月，即在江苏省中医院外科之内创建泌尿生殖专科门诊，取得了很好的临床疗效，（于1993年3月1日，升格为独立建制的一级临床学科——中医男科，并于笔者攻读博士期间开设男科病房，设置床位16张。）当时全国各地也有许多有胆识的医务工作者，如北京王琦、李曰庆、陈文伯；上海戚广崇、周智恒、周家乐；天津曹开镛；内蒙古黄海波；山东金维新；浙江鲍严钟；广东崔学教；吉林王少金；重庆安崇辰；陕西崔兴发；海南华良才等，也开展了泌尿生殖疾病的中医治疗工作，并积累了较丰富的临床经验。

湖南沅陵的刘明汉中医师，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70年代初期，便以传统中医药方法治疗男性不育，取得了良好的疗效，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当时传媒不发达的历史时段，《湖南科技报》、《湖南日报》、《健康报》、《羊城晚报》、《半月谈》、《文汇报》、《中国妇女》、《知音》、《新观察》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对此进行了报道，全国各地上万名男性不育的患者，纷纷慕名来到湖南省沅陵县这个当时贫穷落后的山区进行治疗，于是，经过湖南省卫生厅批准，1986年10月在湖南省沅陵县正式成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中医男性病医院。

先师李彪教授，时任湖南中医学院外科教研室主任，慧眼独识，把握了时不我待的历史契机；高屋建瓴，决定与同仁一道成立中医男科学的专业学术组织，进行传统中医男科学的挖掘整理、发展创新工作。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与江西金之刚教授等学者一道，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冒着被世人的误解的风险，在物质极为匮乏的艰苦条件下，经过艰苦的筹备工作，于1987年5月24日-28日，在湖南沅陵主持召开了“首届全国中医男性病学术研讨会”。

在当时交通极其不便的历史条件下，全国23个省、市、自治区的123名代表参加了会议，大会收到102篇学术论文，进行了学术交流，并评选出30篇优秀论文。先师李彪主持了5月23日晚上召开的预备会议，并主持了大会开幕式。会议期间，成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男科方面的专业学术团体“中华中医药学会外科分会中医男性学专业委员会”。与会代表通过充分酝酿，选举18位代表为首届全国中医男性学专业委员会委员，他们是湖南李彪、刘明汉；江西金之刚、罗任波、卢大林；上海戚广崇、周智恒；北京陈文伯、郭振营；广东崔学教；内蒙古黄海波；山东金维新；浙江鲍严钟；陕西崔兴发；吉林王少金；重庆安崇辰；湖北刘超凡；河南张宝兴。1987年职称晋升刚走向正轨，教授的头衔是非常有含金量的，全体委员中，当时只有金之刚老师是解放前中正医学院毕业的教授，而先师李彪当时是副教授。先师生性淡泊，学风严谨，严格遵守学术规则，力推金之刚教授担任男科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湖南刘明汉医师担任四位副主任委员之一，自己只担任委员。此后，中华中医药学会外科分会男性学专业委员会曾举办过五届学术研讨会，直到1994年，在曹开镛、徐福松、戚广崇、陈文伯、华良才等男科前辈的努力下，将男科专业委员会升格为二级学会，成立“中华中医药学会男科分会”。此后，“中华中医药学会外科分会男性学专业委员会”便停止了学术活动。

3．先师李彪教授学术观点小记

笔者有幸成为李彪教授的硕士研究生，并在李彪教授的引导鼓励下选择了从事中医男科学工作。由于当时初入中医男科之门，对中医男科领悟不深，无法系统掌握李彪教授的学术思想。今追忆先师李彪教授的学术观点并略作介绍，以供大家参考。

3．1力主中医男科的多学科综合研究

李彪老师认为，人类的性具有丰富的内涵，从生物学角度而言，性是一种自然现象和生理现象；从心理角度而言，性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有不同的心理反应；从社会学角度而言，性表现出以生理为基础的不同社会文化现象，性不仅是生命实体的存在状态，性也承载了丰富的精神文化信息。作为性学的分支，中医男科学也有着多学科交融的特点，只有让中医男科学具有开放性，不断吸收各相关学科如生物学、心理学，特别是现代医学的知识，才能得到发展。所以先师从来不排斥西医学的方法，在硕士研究生的临床阶段，西地那非尚未问世，我们在运用传统中医药治疗性功能障碍患者的同时，也采用阴茎海绵体注射的方法治疗，取得了很好的临床效果。先师也鼓励我们熟习现代心理学治疗方法，后来我于南京脑科医院跟随著名性心理治疗专家鲁龙光教授进修学习，即得益于先师启发。

先师指出：由于中国文化以儒家为正统，宋明理学主张“存天理、灭人欲”，使传统男科学的发展受到极大的压制。中医男科学的历史文献中，还有许多让后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比如“七损八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能知七损八益，则二者可调，不知用此，则早衰之节也。”千百年来历代医家对七损八益充满误解，直到1973年马王堆汉墓的发掘，才弄清七损八益的真实内容，明白七损八益是传统养生学中一种与气功导引相结合的独特方法，中心是如何在房事中做到遣疾与养生。《玉房秘诀》：“必先和气，玉茎乃起；顺其五常，存感九部；避七损之禁，行八益之道。”以七损八益等房中方法，应用于性功能障碍的治疗和康复，具有确切的临床疗效，这些内容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探讨。

3．2强调临床疗效，注重实验验证

李彪老师认为，中医学的生命力在于临床疗效，历代中医学家留下了许多行之有效的临床经验，但古代医家的这些经验和疗效在当代能否重复，需要进行验证。虽然古代医家的经验有许多目前还不能大样本的被证实，但临床验证工作仍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先师早在80年代末，就提出运用现代的统计方法对临床文献进行研究。为探索男性不育的证治规律，在当时期刊资料检索不易的条件下，先师带领研究生复习了近十年的文献资料，累计163篇论文著作，从1万余例男性不育病例中，筛选出资料较为完整者8506例，从病因、辨证分型、方剂、药物、疗效等方面进行了分析归纳，较系统地对男性不育症的证治规律进行了总结，以指导临床实践。

先师思想解放，追求学术和真理，敢于突破禁区。九十年代初，我投奔到先师李彪教授门下，攻读硕士学位，当时刚经历学潮，改革开放遭遇阻碍，观念趋向保守。在我选定课题研究作为毕业论文的问题上，也经历了艰难的决策。先师当时有三个研究课题，一为烧伤的研究，二为胆道疾病的研究，三为性功能障碍的研究。传统的中医男科有四大块内容，即不育、性功能障碍、前列腺疾病、性传播疾病（现此块已经分出）。当时不孕不育与国家的基本国策——计划生育政策有些隔膜，而传统观念谈性色变，所以中医男科多选择与泌尿科相重叠的前列腺疾病进行研究，鲜有进行性功能障碍方面的研究者。李师建议我吃螃蟹，我当时也是年少气盛，于是一口应承下来。开题报告虽被勉强通过，但在保守的湖南被学校主要领导提醒风化因素和注意政治影响，而当时的性功能障碍患者很少有主动求诊者，所以病例收集也是相当困难，历经种种磨难，终于完成了病例收集，论文写作三易其稿，方得以提交论文答辩，至今想来心有余悸。当时我的硕士论文研究在李师指导下，采用随机对照临床试验方法，并采用了盲法和安慰剂，我们通过药厂生产出与试验药品同样包装的安慰剂，随机分组后与试验药品进行对照观察，使受试的患者不知道自己的治疗分组情况，然后进行统计分析。当时这种研究方法，为国内性功能障碍中医临床研究的开创之举，历经二十余年，现在来看其观念和手段仍然是先进的。

3．3提倡传统中医男科的理论创新

李彪老师认为，中医男科学作为一门新兴的学科，独立发展成为学科的历史不长，相对于其他学科先天不足。而作为一门学科，其指导思想和理论体系是不可缺少的。中医男科学的历史上，只到明清之际才出现男科专著《傅青主男科》，但《傅青主男科》多为临床经验，缺乏理论体系。因此，李彪教授为中医男科的理论体系创立和发展，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进行了广泛的文献研究，特别是在当时“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左倾思潮下，仍然突破思想禁锢，出版了大量男科学专著，如《中医传统性治疗学》、《男科证治指南》、《实用男科临床手册》、《中西性医学经典丛书》等。

先师常告诫我们，中医男科学缺乏系统理论，除了多做文献的发掘和整理工作，还要多向其他的学科学习和借鉴。比如中医妇科学是中医学中一门成熟的学科，中医男科学就应该多向中医妇科学取经，从中吸收营养。因此，要求我们多读妇科专著，多从现代中医妇科临床大家的临床经验中寻找启迪和突破。先师推崇张景岳的《妇人规》、叶天士的《临症指南医案》等名著，主张男科临床工作中重视奇经八脉的辨治，非常欣赏近代妇科大家朱南山先生消化吸收古人经验提炼出的“调理冲任法”。认为传统奇经八脉的理论可以发展成为中医男科学独特的理论体系，可惜天不假年，先师英年早逝，无法完成此一宏愿。

先师注重理论，但并不是一味埋首书斋的老学究。在后来的改革开放、思想解放运动中，先师为了普及大众的性健康知识，在各种场合积极举办各种性保健知识讲座。师徒们在冬天的子夜冒着刺骨的寒风，骑着自行车去广播电台进行性健康普及节目《午夜悄悄话》的场景，至今还鲜活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李彪教授形象地把中医男科学比作一株大树，认为现代中医男科学要发育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必须处理好“继承”和“发扬”二个问题。“继承”是树之根基，只有继承好，树的根系才发达，入土才深，才能抵御各种狂风暴雨；“发扬”是树之冠盖，只有不断向外伸展，乃至嫁接融合，才能枝繁叶茂、绿叶成荫。